5
林然的夫婿人选,成了夏都官员饭后闲谈的话题。
从太子被废,婚约解除的两道圣旨中,一些心思活跃的官员已经大抵猜出了这门婚事里的猫腻。
是以之后一段时间里,林然总能在经意或不经意之间遇见几位皇子。
大慈恩寺后院的竹林里,林染端坐在小亭当中,面前茶盏中茶叶沉浮。
顾景瑜被小宁引到此处时,正巧看见林然斟茶的模样。
“过来坐吧。”林然把半满的茶盏推到对坐,示意小宁退下。
顾景瑜满是疑惑的过来“公主?”
林然抬头撞进顾景瑜眼里,她弯了眉眼,似一弯弦月“故人身份,并不难查,是有今日一见。”
茶汤澄明,林然用了小口“但本宫后来想了许久,不知世子口中,故人缘起何处?”
顾景瑜看着林然这幅模样,不期想起梦中的她。
彼时林然被废妻作妾,却还要被强迫看着韩明和陆禾恩爱,以至于她在私下里也大多带着一份歇斯底里的疯狂。
顾景瑜没见过眼前文雅娴静的荣安公主,他的故人是端庄的太子妃,是极具自毁倾向的庄妃。
张了张嘴,顾景瑜还是把那句梦中相识的话吞了回去。
这样的言辞说出来实在太过于放浪,是对眼前这个人的亵渎。
林然察觉到顾景瑜的犹豫,不过她并不在意,自然的转了另一个话题“本宫已经明了,世子无害本宫之心。如今东宫空置,世子觉得那位皇子宜主东宫。”
顾景瑜的指腹感受到茶盏上的纹路,望向林然“储君人选,不是我可以置喙的。”
置之死地而后生,林然作为棋子,要想求得一条生路,就不得不冒险为之。
顾景瑜或许是目前她在大夏,唯一可以信任几分的人。
“只要本宫信你,你可为本宫一搏。顾景瑜,莫要辜负本宫的信任。”
不等顾景瑜回答,林然苦涩一笑“当日本宫所言,无一字虚假。本宫为大雍公主,远嫁来夏,以期两国盟好。是以若父皇对本宫有表露出任何不满,本宫于夏必不得善终。既大皇子非是良配,”
林然抬眸看向顾景瑜“故人以为,那位皇子可为良配?”
林然给的期待太重,顾景瑜怕自己拿不住。
但想起梦中林然自刎的景象,顾景瑜也会控制不住的去心疼一下她。
指腹在茶盏上磨蹭了许久,顾景瑜才吐出一个名字“七皇子韩霖。”
“韩霖?”
“七皇子生母是昭仪崔氏,其是崔尚书嫡妹。七皇子自小受大儒教导,品行端正,堪称君子。”
林然对大夏朝堂的情况并不熟悉,是以他又问了一句“崔尚书?”
“户部尚书崔昀。”
林然想起那场荒诞不经的梦中,在韩明废妻为妾的时候,曾经也有几位大臣,为自己说过话,崔昀好像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她点点头,又对顾景瑜表示了信重“世子今日良言,本宫深以为恩。来日世子若需本宫,本宫绝不推辞。”
大慈恩寺一别之后半个月,林然被召入宫,在韩安面前,坦然的表露了心之所属为韩霖。
6
宫里的消息如果有心,是瞒不住任何人的。
所以小宁禀告说七皇子登门拜访时,林然并不觉得有什么意外,只让下人请进来,不许失了礼数。
在决定是韩霖之后,林然也着人去调查了一下韩霖,用的是大雍插在夏都的探子。
结果和顾景瑜说的没什么出入,除了韩霖好像曾经有过一门亲事,是崔昭仪属意的。
林然从门外进来,韩霖赶紧起身见礼“公主。”
“七皇子。”
各自落座,看着韩霖犹豫的模样,林然主动开了口“七皇子来意为何,不妨直言。”
“那霖就不绕弯子了,公主为何会选霖?”
“难道七皇子不想入主东宫吗?”
韩霖没想到林然能这么直白,一时间有些愣住,良久才吐出一句“这,这该是由父皇决定才是。”
纯白的羊脂玉镯子被转过半圈“素闻七皇子聪慧。”
林然轻笑“本宫自大雍远嫁于夏,是以红叶之盟,要结秦晋之好。废太子为情所困,不利此事。而七皇子你,当以君子,故本宫求之,而你们大夏皇帝亦允。”
韩霖哑然“就这么简单?”
林然失笑“七皇子以为得多复杂?”
不过一桩联姻,两人皆为棋子,棋盘之上,不是他们现在可以考虑的事。
对于把韩霖牵扯进来,林然心中曾经有过不忍。但没办法,比起韩明对陆禾的痴情,韩霖确实是更好的人选。
心口处被一剑穿过的痛,总会在午夜梦回时纠缠林然,她愈发觉得,梦或许并不是梦。这也让她更加想抓住那一点变动,试图破局。
在林然和韩霖达成共识之后,很快赐婚的旨意就下来了。概因兹事体大,又因前事,礼部已准备了部分,圣旨令二人三月内完婚。
而一同从紫宸发出的,还有七皇子韩霖册太子的旨意。
就在林然安心等着出嫁的时候,夏都闹起了一桩风波,说是左相家失散多年的女儿被认回来了。
林然偶尔听过只字片语,却并不在意。毕竟此事与她,并没有什么关系。
看着眼前不速之客,林然不免失笑“世子如今是改做梁上君子了?”
顾景瑜受下林然的调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跟林然说他得到的消息。
顾景瑜的沉默令她心生好奇,林然也不藏着掖着,直言发问“世子此番造访,可是有事?”
韩霖不同于韩明,他是一个真正的君子,林然是圣旨御赐的太子妃,韩霖必然是会善待她的。
顾景瑜如此这般想着,本来要说的话也吞了下去“无事,就是来看看公主。”
林然颇有几分惊讶“世子想见本宫,何以屈行梁上?公主府的门,不曾对世子关上的。”
话一出口,顾景瑜便知晓自己放浪了,又受林然调笑,一时间脸色羞红,转身便走了。
7
韩霖确实是良配,比起韩明的愚钝和是非不分,他做事一向都很有分寸。
自从林然嫁入东宫以来,韩霖一直十分敬重林然。
所以当韩霖带着陆禾出现在她面前时,林然十分讶然。
“这是之前母妃替孤定下的妻子。”
“殿下什么意思?”林然又望向躲在韩霖身后,像只小兔子一样的陆禾“如果本宫没记错的话,陆姑娘好似和大皇子情谊匪浅,何时又同太子殿下有了干系?”
陆禾抓着韩霖的袖口,闻言一下子红了眼眶“太子妃娘娘何必如此夹枪带棒的辱没臣女?臣女同大皇子之间,并无什么,同太子殿下之间,亦不过是父母之命不可违。”
她咬了咬自己下唇,好似下一秒就要哭了出来“娘娘容不下臣女,臣女自当避出东宫。”
林然一下子黑了脸。之前陆禾同韩明如何郎情妾意,海誓山盟的模样,她可没有忘记。
陆禾自己口口声声说着,独爱废太子,能在废太子身边,当牛做马也愿意。
现如今却是同废太子之间,并无什么关系了?
不过实话实说,问上一句,她到闹得好像是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逼迫了她?
林然正要开口,韩霖先说话了。
“你有什么不满,对着孤来便是,何必为难她一个弱女子?”
同韩明当初如出一辙的话入耳,林然才把目光重新移到韩霖身上。
“那殿下是何意思呢?本宫才是大夏皇帝御旨钦赐的太子妃,您却说这位陆姑娘才是崔娘娘替您定下的妻子?”
韩霖似是有一瞬间清醒了片刻,他沉默着,对林然露出一个充满愧疚的眼神。
陆禾适时扯了一下韩霖的袖子。
他转过头去,二人视线相对。
之后,韩霖一下子又态度坚决了起来“自来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是母妃定下的,孤自不可违背母妃之意。”
林然想不通,为什么韩明和韩霖,一碰到陆禾,就变得这么奇怪。
明明之前还算清醒果决,突然就非陆禾不可,为此甚至不惜付出一切代价?
韩霖此时坚定的模样,和梦里的韩明逐渐重叠。
韩明也是这样,把陆禾带回来,千恩万宠,然后便让林然让出太子妃之位给陆禾。
林然冷着脸问韩霖“那殿下意欲如何?公然抗旨,废弃本宫吗?”
“太子妃娘娘,您若容不下臣女,臣女自也不会同您争什么。太子殿下不过是重情守诺,您又何苦这样步步紧逼,迫使殿下不能守孝道?”
林然简直要陆禾的无耻被气笑了,分明是他们以什么父母之命,来对自己进行逼迫,到头来却要倒打一耙,说是自己苦苦相逼?
韩霖被抗旨的字眼吓住“孤并无此意。”
陆禾抓着他的袖口,轻轻摇了摇。
“但孤也不可不守诺,所以孤要册禾儿为侧妃。”
“太子殿下,你我成婚不过数月,你便要纳妾?”
韩霖有些愧色,不过是对陆禾的。
“侧妃之位,都已经是委屈禾儿了。你得要学会有容人之量。”
“殿下,您莫要为了臣女同太子妃娘娘置气。”
眼见韩霖和林然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陆禾十分善解人意的宽慰了韩霖几句“崔娘娘同母亲定下的婚事,自是比不过圣旨御赐。所以太子妃娘娘不愿容臣女,也是臣女应当的。”
韩霖自小受大儒所教,臣节和孝道之间,自是纠结。
陆禾又适时添上一把火“如此,这桩婚事便作废了罢,全当是臣女一番痴心妄想了吧。”
韩霖霎时坚定了想法,对林然说“你容得下便容,容不下也得容,这个侧妃,孤要定了。”
随即他便牵过陆禾走了,徒留林然摔了桌上的茶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