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狱》 第三章 望县 杀人案(三) 在线阅读
那许大虽有些歹毒,但也是寻常百姓,如今见了这般阵仗,便知事泄,早已吓破了胆,哪里还敢油滑,便对着堂上急喊道,“大人,我等并未毒杀老父。家父乃是服毒自杀。
昨日夜里,父亲又咳了许多血,便对我们道,‘我如今这般,是时日无多了。与其这么熬着,不如早做了断。你等听我一言,我明日一早服下水银,你们与我一道去刘老二家,到时我毒发倒地,你们将他擒了送官。如此,你也能少我这个劳累,又能得地。我死也瞑目了。’
我等也再三苦劝,但家父其意已决,便遂了家父意。大人,真的不是我们毒杀的呀,大人可问问众街坊邻居,我等一直侍奉老父一向从无怨言。求大人明查。”
那刘老二见他们这般,心生不忍,又对刘知县道,“大人,他二人虽是狠毒,但侍父确是孝顺。这街坊领居也都是知道的。”
刘知县看着刘老二暗暗赞许,“这许家父子,不顾兄弟情义谋害于你。你却能以德报怨,真是难能可贵。不过,这许家兄弟奸诈诡辩,不足为信,还得有旁证才可。堂外可有许家兄弟的邻里愿为他二人作证的?”
一时间,大堂外喧喧嚷嚷,你推我我推你,竟无一人站出来的。许家兄弟见此面色如土,脸颊霜白,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那刘知县见无人站出正要下签,便见许二站起身,朝着刘老二重重的磕了个响头道,“表哥,是我们对不起你。”说完,又起身朝堂外众人磕了一头,含泪道,“诸位邻里,都怪我们太贪心才有今日,我们是罪有应得。只是,我许二愿以死谢罪,求诸位看在我许家后继无人的份上,救家兄一命,承继香火。”
“老二!求大人,放过舍弟,判我杀人吧!大人……”这许大如今亦是涕泪交加,悔不当初,暗想自己前一刻还是正气凛然的苦主,这一刻却成了万人唾骂的阶下囚,又是恨又是悲,复又想到家中后继无人,更是痛心疾首,只呜呜咽咽跪在堂下磕头痛哭。
堂外众人见了,也心生恻隐,从里头站出一老叟道,“我来作证!大人,草民就住在许家对面。许家兄弟经营一处豆腐坊,兄弟二人一直是轮流照看老父。许老头生前,也时常念叨两儿甚孝。”
老叟话音落下,又从堂外站出几人,纷纷表示愿为做保。至此,此案方才告破。
判词:许大、许二诬告他人杀人,幸未伤及他人性命。按大秦律,杖八十。鉴其父丧事未办,待丧事办完,再回县衙受刑。结案!
待念完判词,刘县令又冷哼一声道,“佟书吏,你可有什么话说?”
那书吏慌忙上前,跪于堂下,告饶道,“是小的疏忽,错了念头,不曾细查,差点冤枉了好人!”
“哼,本官念你往日勤恳,只革你一月例银,若有下次,决不轻饶!”
佟书吏闻言,忙叩首谢罪,又起身朝宋青云拜了一拜,舔着老脸,苦道,“老夫眼拙,幸得宋姑娘神助,使我不曾铸下大错,万望姑娘恕罪!不可因我之故,错估了大人美誉。”
宋青云见他年纪老迈,又舍下脸来,也不欲计较,只想起先师教诲,又道,“自是不会,只是小女厚颜,还有一言要说与大人。”
“姑娘请讲!”大堂内外众人皆静心竖耳,听她言,“先师有训,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盖死生出入之权舆,幽枉屈伸之机拓,于是决乎。大人之责,重中之中,万望慎之!”
“真是警句,妙言!”堂上的刘知县与梅玉清相继拍案赞道。
如此言罢,只听大堂外赞叹声轰然不绝,“好个厉害女子!”“大人果真英明!”“真真奇女子也!......”
此时,宋青云已收拾好行囊正欲离去,却被刘知县急急拦了去路,“宋姑娘,留步!今日,多谢姑娘相助。不然,我可要误判好人了。如今已至申时,还请两位赏脸,移步后堂,吃顿便饭再走,如何?”
佟书吏也立在一旁,使劲赔笑道,“是我的不是,姑娘万不可因我,扶了大人的好意啊!”
宋青云面露难色道,“大人盛情,民女荣幸万分。只是,在下此刻正要要去马市买一脚力的。怕是要辜了大人的好意。还望见谅!”
刘知县闻言展眉一笑,大手一挥,指着一人命道,“你去马市为姑娘挑一匹好马。区区薄礼,姑娘可莫要推脱。”
宋青云闻言正中下怀,原来担心自己并不识良驹,恐遭人欺生,如今官府出马,她自不必担心。忙拱手谢了一声。
刘知县见她应下,又看向梅玉清,“梅大人,可方便?”
“恭敬不如从命,叨扰刘大人了。”梅玉清声音朗朗,潇洒道。
酒过三巡,三人已是熟唸,刘知县道,“宋姑娘你孤身一人,是要去往何处啊?若无去处,不若来我县衙做事。本官,对姑娘的验尸手法,是十分佩服。”
“多谢大人错爱。宋某欲往安平县祭祖。”
宋青云话音刚落,两人皆是错愕。刘知县看向梅玉清,啧啧称羡道,“梅贤侄欲往安平县上任。宋姑娘又去安平县祭祖,这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真是稀奇!来,再喝一杯,预祝两位此去一路平坦,刘某先干为敬!请!”
三人又互敬了一番,闲聊片刻,宋青云见天色已暗,便起身告辞。因男女有别,府内又无女眷主持,故也不好留客,便招呼差役送她去了客栈。而梅玉清则被他留在县衙内过夜。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宋青云便收拾行囊,牵着马匹赶往城门口。这刚至城门口,便撞见了两个熟人。这人便是梅玉清和他的随从。此时,梅玉清正把着一把象牙骨扇,风度翩翩的立在马车旁,朝她那处看来,两人刚好打了一个照脸。
宋青云含笑行了一礼道,“早啊,梅大人。你们竟也这么早赶路?这城门还未开,莫不是在此处等人?”
梅玉清亦拱手还礼,微笑道,“宋姑娘,早。”未待他把话说完,便听见“吱”的一声,几个差役将城门开了。
宋青云见此立时翻身上马,从怀中取出路引递于差役查看,又转身对梅玉清道,“小女先行一步,告辞!”说罢,扬手挥鞭,绝尘而去。
小厮见状赶忙喊道,“宋姑娘,等等!我们是在等你啊!”只见宋青云充耳不闻,还越骑越快。
只得回头看向自家公子急道,“公子,快上车吧。咱们追上去。”
梅玉清望着宋青云消失的身影,回道,“不必!”
小厮茫然道,“公子,您不是说要将宋姑娘收入麾下么?”
梅玉清气定神闲道,“你我到了吴县改走水路。必然还能在蒸里县再遇。”
小厮闻言面上一喜,嘴里赞道,“公子,厉害啊!”
梅玉清笑而不语,撩起衣袍施施然上了马车,斜靠在车架上,随手翻开一本书,嘴角轻扬,眸中透着股从容自信。心中暗想:宋姑娘,我梅某定要将你收入麾下!
此事先按下不谈。
宋青云一连赶了八天,正是口干舌燥之际,见远处路边有一茶棚,心中暗喜,忙挥鞭趋马赶了过去。
刚进茶棚,又见了两个熟人,此时梅玉清正含笑的看着她,似早就知道她要来。
而他那小厮见了宋青云也是热情相迎,口里念道,“宋姑娘,真是巧啊!那天,姑娘走的急,小的在后头喊,怕是您不曾听见吧?”
宋青云上前拱了拱手假意道,“不曾听见。两位叫我,是有何事?”
“并无什么紧要的事。宋姑娘,请坐!姑娘这一路行来,怕是渴的甚了。小二,再来一壶好茶!”
宋青云见他无意再提那日之事,心下微松,便也从善如流的坐下,自斟自饮起来。
梅玉清指着那茶博士道,“梅某早已打听了,此去县城还有大半日路。到得城外已是天黑,我等怕是要露宿城外了。你我今日何不一道赶路?也好有个照应。”
宋青云抬头看了眼天色,又暗自估算路程,心知这梅玉清所言非虚,孤身一人露宿在外确实不安全,若有人相伴倒也方便,遂道:“如此甚好。”
梅玉清见她应下又道,“相逢不如偶遇,你我三次偶遇,又同往安平县,如此有缘,何不同路而行?”
宋青云闻言笑而不语,只低头喝着茶水避而不答。
梅玉清见她防心甚重,只得告了一声“孟浪”,转而说起了这风土民情,奇闻异事。
宋青云听他声音朗朗,侃侃而谈,对各地风情是如数家珍,奇俗异景更是信手拈来,忍不住赞道,“梅公子,可真是见多识广,在下佩服。”
梅玉清摇头苦笑道,“梅某所游之地,怕还不如姑娘多。只我平素里别无他好,便爱看各地县志,杂记。让姑娘见笑了。”
两人在茶棚中,又闲聊了些许,见时辰不早,便一同上路了。
行至四五里路,就见远处有一客栈,宋青云疑道,“梅公子不是说,这一路上并无客栈么?”
梅玉清闻言从马车内探出头来,见远处确有一客栈,面露狐疑道,“这茶博士确实这么说。莫不是新开的?”
宋青云只当他是装模作样,也懒得拆穿他,遂纵马挥鞭朝那处赶去,待到了客栈,下了马,便见店小二满脸堆笑的迎出来。三个人共订了两间客房,宋青云一间,梅玉清与他那小厮共一间。
宋青云跟着那店小二进了客房,放下行囊,在屋内巡视了一番,便急忙去寻梅玉清二人。
宋青云推门进去,见小厮正在那儿收拾床铺,而梅玉清正老神在在的坐着,看见她过来,面上未有异色,客气的请了她坐下,又止了她话头,用手指沾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黑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