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战金陵》 第6章 文帝之死 在线阅读
但准确点说,陈子歌手中握着的,是虎符的一半,文帝临终前拼着最后一口气塞给了她。
时光退回那个大雪纷飞的夏日,陈子歌正孤自候在殿内,冲着镜中看着自己的掌事姑姑低眉敛目地笑着。
说了一些看似正常却又有些不妥的话不说,还对她照顾异常。一向尊重礼仪的掌事姑姑不可如此松懈,唯一解释便是有什么事想要告诉她却又直说不得。
“夏至日”、“帝都”、“天变”这几个字儿来来回回地在陈子歌脑门中转。她面色一变,忽然站起来,拔腿就往外走。
人们把事情往好处想的时候,心中往往不是没有一丝怀疑,只是这疑窦被深深地压在意识的底处,不愿去相信。但转过来这个弯后,才会猛然发现之前自己相信的所有幻象不过都是薄而易破的泡沫。
陈子歌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忽然转过这个弯儿的。
根本不是因为哪个地方的不对劲引起了怀疑,哪个小细节被注意到而得知了真相。她只是忽然之间觉得这一切都很荒谬。
如果一定要说哪点荒谬的话,那应该是这一整个事件本身。
太荒谬了。放在半年前,她根本无法想象有一天夏至会下雪。沈礼会因为天气原因跟她写一个简略而模糊的句子,千里迢迢寄过来。掌事姑姑会在及笄礼前最紧张的准备时刻和她坐在一起用整整一个时辰来喝茶,还是一团和气的那种?
她从门槛跑出,穿过廊角,穿过层层叠叠的花丛,还有为她搭的那一方小小的凉亭。花丛中牡丹开得正艳,上面沾了雪的颜色。东方的天空没有太阳升起,只在檐角上笼了一片空濛的灰。
跑了这么远,陈子歌才听到外面乱成一团,女人们在断续地尖叫,哭泣声呜呜咽咽地像一群待宰的绵羊。
可自己的华笋殿里听不到一丝消息。
宫门口没有一个人,侍卫不知躲去了哪里。陈子歌自己把门推开,然后看到里三层外三层的兵士围在自己的宫殿外面,铁桶一般水泄不通。
从小耳濡目染接触政局的人,总能一眼分辨出主事者与其他人的细微差别。陈子歌准确地拎了一个将领出来,意料中的不认识,便问着:“你是谁?”
她不怕外面的兵荒马乱,因为这帮人如果要动手,自己决计不可能安然到旁人逃命的时候。
“廷尉的人?”她没功夫细想,“让我出去。”
“殿下慎重,外面凶险。”
陈子歌不答,一把推开他便往外走,那身披黑色甲胄的人只在后面叫了几声,便带了一小半的人跟在后面。
最后她几乎是撞进龙旌宫正殿的,龙旌宫与华笋宫同样,外面围着的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陈子歌以同样的话来应对。
“让我进去。”她说。
推开殿门,陈子歌木然地站立,一切声音似乎都在那一瞬间远去。她有些淡漠地听着身边人嘶声的尖叫,鲜血猩红的刺目,直直地戳着她的眼睛。直到窗外有片雪花飘然而至,落在她的眼皮上,又化成水,汇入眼角缓缓流下。
陈子歌眨了眨眼睛:“陛下?”
她从陛阶下拾级而上,长裙委地,划出优美的弧度。薄如秋霜的一层被后摆扫过,留下洇洇的水渍浸在玛瑙砖上,像随公主而徐徐铺展开的红毯。
盛大、明艳,和文帝的胸口一个颜色。
眼泪忽然就出来了,噼里啪啦地往下掉。陈子歌跪在文帝跟前,将他的手从平纹纱罗扯出来,紧紧地用双手攥住,贴在自己才上了玫瑰胭脂的脸庞上。
陈子歌印象里,当时文帝的声音是说不出的沙哑,含着砂砾一般:“子歌……可怨父亲?”
怨什么呢?那时的陈子歌想,怨父亲不愿立皇后所生的、自己的亲弟弟陈敦,偏偏要立一个寒族女的儿子为储君么。
真好笑,堂堂国君,几时沦落到立嗣都不能做主的境地了。
她记得那时陈敦出生的情形。
那时的文帝笑着的时候嘴角是勉强扯起来的,她一个十一二的小孩子都看得出来,文帝只看了一会儿,便将陈敦递给掌事姑姑:“朕去看看皇后。”
她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听得文帝走后,自己听到了母亲有史以来最为悲愤的声音。
“你这会儿子便去告诉陛下,有我沈葭一日,我儿在身旁一日,任谁也别想抢了去。凭皇儿怎么和陛下有缘,到底也是从我沈葭肚子里爬出来的,想带走也得先过问本宫才是。陛下若真想那孩子好,合该私下里多关照一番。现下若想这般将他置于风口浪尖之上,便请陛下先说清楚到底何意!”
随后最为著名的事情被陈子歌见证了,那就是一身正红九凤服的中宫皇后和匆匆忙忙只穿了中衣的自己跪在雪地里,与文帝久久相持的壮观场面。
她听沈葭苦笑着说:“陛下,你我夫妻十年,有何要求直说便是,何苦这般算计臣妾。沈家虽是势大,然臣妾何曾有过二心。”
又听文帝冷笑着道:“如何算没有二心?梓童来分说分说?都是一生下来就要太子,父亲是公爵,自己是皇后,不够么?有朝一日告诉朕娘家人要龙椅--不过御座而已,陛下不给便罢,何苦来犯疑心?”
“皇后不是想听么,朕告诉你。”,文帝冷冷道。
桓帝沉声道:“皇后随朕进殿,其余人出去。”
随后对跟进去的陈子歌说:“你也出去。”
那时的陈子歌极为诧异,看了文帝一眼,文帝看着皇后,没看她。陈子歌看向皇后,皇后看着殿外的雪,没看文帝,也没看她。
于是她迈出门槛。
“皇后,记得前些年那件事情么。”她最后听见文帝缓缓道。
沈葭一惊,打碎了捧着的茶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