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错》 第2章 在线阅读
皇后娘娘斜在榻上，脸上一抹苦笑。
“主子，皇上今儿心情不好，你千万别忘心里去。”我忙劝道。
“念秋，只怕我们往后的日子要愈发艰难，不若我想法子送你离开吧，这宫里可真是没意思。”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般灵动的皇后，哪怕她满脸忧郁，可她终于有了属于她自己的表情。
一晃，三个月的时间匆匆而过。
皇后虽解了禁足，但皇上却未将六宫之权归还与她。
但她仿佛丝毫不在意这事。
冬日的暖阳里，她窝在走廊的摇椅上，看着让小宫女们在院子里踢毽子、荡秋千，她就坐在旁边静静看着，眼里充满了笑意。
“主子，奴婢也想学那踢毽子，奈何奴婢腿脚愚钝，求主子教教奴婢。”
我央她教我踢毽子。
她笑了笑，“傻秋儿，你应该去找那些小姑娘学。”
我轻哼一声，“那还是罢了，我陪着主子看她们玩，我这张老脸还要留着日后唬她们。”
“还老脸，你过来给我瞧瞧，是怎么个老法？”皇后露出难得的发自内心得笑意。
我立马顺杆上，将脸凑到她跟前，“主子这样够不够清楚？”
“你个皮猴子，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皮！是我眼拙了啊！”
京城的初雪，在深夜无声无息落下。
翌日，长春宫银装素裹，美得耀眼。
听小宫女们说，梅园的红梅开得极好。
而皇后主子最喜梅花。
我寻摸这摘两支，插瓶里，让她能足不出户亦可赏看。
我正摘着红梅，忽而听到有人窃窃低语:“娘娘，安贵妃自从解了禁足，就越发嚣张跋扈了，皇后娘娘跟个面人似的，您说她怎么就这么能忍？”
一道轻柔的声音响起，是贤妃的声音。
“现在的她可不是以前那个出身显赫、名满京城的将军小姐了，她父兄战死，满门仅剩一个稚子支撑门楣，如今将军府只剩名头，人走茶凉，谁能为这个不得宠的皇后得罪宠冠六宫的安贵妃？”
宫女有些不屑道:“可好歹是皇后啊。”
贤妃冷笑一声:“有什么用呢？这后宫里头管你是皇后还是妃嫔，只要不得宠，这日子啊就难过。”
“行了，你的花可采好了？采好了便走吧，这天儿怪冷的。”
柔妃和她的宫女一同离去。
我站在雪地里，蓦忆起曾经嬷嬷告诉我后，又嘱我闭紧嘴巴的往事。
当今皇上并非太后亲子，他生母不过是一位洒扫的宫女，所以年幼时并不受先皇重视，后来太后一直无所出，才将他收养名下，从此他从不受待见的三皇子，摇身一变，成了嫡子。
然饶是如此，他的处境并未好上多少。
而那时的皇后，实打实的将门贵女，又是秦将军的老来女，备受宠爱，真正的天之骄女。
所以，行事作风颇恣意洒脱，养成了不爱绣花爱跑马，不爱读书爱习武的性子。
可就是这样两个境况截然不同的二人，意外相遇了。
从此，无忧无虑的秦家幺女有了愁苦。
少女怀春，相思难解。
秦将军不忍女儿为情所苦，就去求皇上赐婚。
将军之女嫁与皇上嫡子。
这注定不是一场寻常大婚。
当时朝中尚未立下太子，各皇子蠢蠢欲动，都想一争大位。
当时的皇上虽站了嫡子的名分，但一直不受先皇重视，是以并无多少优势。
但有了秦家加入，确是为皇上助力不少。
之后，便是轰轰烈烈，旷日持久，残酷凶险的夺嫡之战。
而皇上亦因将军府的助力，未受分毫伤害。
但先帝还是没将他封为太子。
直到那年的中秋宫宴。
那场宫宴，不仅让夺嫡之战落下帷幕更甚差点就让皇后一尸两命。
依照惯例，中秋宫宴，五品以上官员携家眷入宫，与君同贺。
而那时，夺嫡之战正是白热化之时。
当时朝野上下呼声最高的是灵王，他的生母是先皇最宠爱的舒妃，而灵王是先帝最偏爱的皇子。
自幼便被先帝养在身边，还教他骑射功夫。
灵王亦不负先帝偏爱，自幼胆识过人，聪慧机敏。
五岁时，为了让先帝陪他骑马，在勤政殿舌战群臣，让他们允许先帝陪他去骑马。
七岁时，吟辞作赋，被先皇骂吊儿郎当。
十三岁时，随军戍边，上了战场，挣了军功。
自此，灵王成了太子人选之首。
若不是太后。
宫宴上，灵王屡屡敬酒。
但是还是皇子的皇上酒量不好，又碍于局面，无法拒绝。
是以当时还是皇子妃的皇后替皇上挡了一杯灵王敬的酒，可谁知那杯酒里竟有毒。
更糟糕的是，皇后当时已怀有身孕，只因月份尚浅，又是第一次怀胎，没有经验才一直都没察觉。
而那毒又极其霸道凶猛，皇后危在旦夕，胎儿更是保不住。
所幸当时皇后身体强健，太医救治及时，才勉强将皇后从鬼门关扯回来。
皇后醒来后得知没保住孩子，伤心欲绝。
见此情形，当时的皇上禀明先帝，自请罢去身上职务，退朝还家。
日日陪在皇后身边。
可因为那毒，皇后再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皇上让太医封口，将这个消息彻底瞒住皇后。
可皇后自己如何不知道自己的身体。
那个毒太狠了，已经彻底毁了她的身体。
从此后，皇后时常缠绵病榻，不复以往。
但皇上只是将灵王禁足府中，未做其它发落。
秦将军为了给自己爱女讨公道，联合朝中势力，奏请严惩灵王。
先皇既是再疼爱灵王但下毒之事确是灵王所为，累累证据，条条证词，将灵王彻底钉死。
灵王被削去皇子头衔，贬为庶民。
舒妃跪在勤政殿前，想随灵王一同离去，先帝未应。
后来，舒妃病逝。
三皇子被封为太子。
三皇子妃成了太子妃。
可太子妃身子有损，不易有孕。
太后便做主替当时是太子的皇上纳了妾室。
那时，尚未太子妃的皇后尚在病中，得知太子纳妾的消息，心灰意冷，悲痛欲绝。
自请休妻，皇上未应。
后来，秦将军和皇后的三位哥哥均战死疆场，秦家一门只剩下皇后和一个年幼的侄儿。
如今，便是为了侄儿，哪怕只是个空壳皇后，皇后亦别无选择。
我拿着修剪好的红梅回到长春宫。
皇后主子正在灯下看书，明亮的烛火映着她低垂的眉眼，眼睫投下一个浅浅的扇形。
听到我回来她头也没抬问道:“怎么这么晚回来，发生什么事了？”
见我沉默，她放下手中的书，朝我看来，脸色一变:“发生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本宫给你去讨公道。”
看着她满眼关切，我扶着她的手赶紧解释:“主子，奴婢没事，外头可冷了，梅园里的雪可厚了，我没小心摔了一跤，有点疼。”
我是真的摔了一跤，摔在石砖上，的确有些疼，现在膝盖都还隐隐作疼。
皇后信以为真，让我坐在凳子上，她去拿药膏说是要替我搽开。
她像姐姐一样，一边抹药，一边呼呼，一边问我疼不疼。
两膝盖上各一小块青紫，药凉凉的，她的手亦是凉凉的。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倏忽笑开了。
“主子，笑什么？”我问。
她手下一顿，眉宇间尽是怀念。
“幼时我总喜欢舞枪弄棒，经常拉着三哥和他对打，但每次我都打不过三哥，每次我快哭的时候，他就捂着膝盖喊疼投降，然后我就给他吹膝盖治伤，还有秋梨……”
话音戛然而止。
她的神情亦黯然哀伤。
我知道，她是想起了那个叫秋梨的姐姐。
原来，我的名字念秋，是这样而来。
“主子，逝者已矣，我们活着的人就要好好活着，不让他们失望。”
我不知该如何宽解她。
那些血淋淋的往事，都实实在在发生过。
它们将她牢牢地，彻底地困在其中。
让她本该明丽的生命染上血色，浸透哀伤。
这深宫如渊，年华如殇，人命如烟，曾经的天之娇女变成委屈求全的妇人。
但我不想看她继续伤心，转移话题道:“梅园里的红梅可漂亮了，待放晴了我们一同去看看，主子你定然会喜欢。”
“主子，你可吃过梅饼？”
“梅饼？”她的注意力被我吸引过来，好奇道，“那是什么？”
“主子，稍等片刻，我这就给你做去。”
我跳下软塌，捋下裤脚，就往小厨房跑去。
其实，梅饼是什么我亦不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