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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已经做了几次透析,每次需要在医院待三个多小时。
他透析时会大吼大叫,把透析室闹得天翻地覆,回到家也一个劲说透析太难受了,要早点换肾。
所以,配型结果出来的次日,他和我爸就迫不及待押着我去了医院,要求尽快安排手术。
医生告诉他们,手术前还需要对我做一个全身的周密检查,确保供源安全稳定。
我爸本来不想花这钱,医生说这样也是对我弟负责,如果肾源不稳定,不利于弟弟术后康复。
随后,医生问了我的身体状况,抽了三管血,又安排做了心电图和彩超等检查。
因为我说平时经常觉得胃部有不适,还有便血的经历,但从未治疗过,他还给我开了个胃肠镜检查,预约在三天后做。
此后的时间,我都在忐忑中度过。稍微心安的是,医生给我讲过,人的肾脏有很大的代偿功能,取走一个后,剩下那个也能保证日常所需,基本不会影响寿命。
然而,胃镜结果打破了我的美好期许。我被查出患有恶性程度极高的胃印戒细胞癌,已经是晚期状态。
看到报告时,我崩溃大哭。从小那么多苦我都熬过来了,让给弟弟一个肾我也认了,只要还能活着。
可为什么,老天爷就这么急着收我的命?
我爸看到报告也急了,担心地问医生:“这事影响她给我崽供肾不?”
“你就一点都不关心你女儿的死活?”
我爸讪笑:“崽子才能给我养老送终,延续杨家的香火。”
“你……你出去!”医生朝他吼道。
“咋了嘛?”
“我还有些情况要向杨梅本人了解,你不出去,我不会给杨勇安排手术的。”
这话拿捏住了我爸,他离开前,不忘数落我两句:“霉气的东西,真不让人省心!”
医生详细询问了我的饮食习惯,最后认为我年纪轻轻就得这种病与我从小就经常挨饿和吃剩饭剩菜有关。
我还没告诉他,有时我明明吃出饭菜都变质了,却因为实在没吃的,只有硬着头皮往下咽。
别人家的剩饭菜都是喂猪喂狗,我就是我们家的猪狗。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我16岁开始进厂上班才有所好转,我会用领到的工资买些喜欢吃的东西。但次数不多,因为我的绝大部分钱都要上交给爸爸,为弟弟准备将来娶媳妇的彩礼。爸爸知道我每月的工资,如果我交的数目相差太大,必然会挨打。
医生告诉我,弟弟可以先透析,我的癌症目前还没转移,只要尽快做全胃切除手术,后续再进行放化疗,他有信心确保我活五年以上。
我爸听了直摇头,说家里没钱治两个人,坚持让医生先安排弟弟的换肾手术。
爷爷奶奶也是这个意思,奶奶安慰我说:“肯定是医院检查错了,明天我找张婶给你算算。”
奶奶还破天荒地给我熬了一碗鱼汤,非要盯着我喝完。
夜里我起身上厕所时,爷爷奶奶房间有谈话的声音,我好奇着踮脚走到门前,听得爷爷说:“反正她要死了,不如把两个肾都给勇娃子。”
奶奶问:“那她会死在手术台上吧?”
“这有啥,她得了绝症,有医院的检查单,我听说只要让她签个同意书,死就死了。”
“也对,孙儿有两个肾,往后就不怕了,这些天我多给她熬点鱼汤,把肾养好。”
他们说这些话时,语气和平时唠家常没什么区别,我清醒地意识到,我的生死在他们眼里压根不算什么事儿。
回到床上,我后背发凉,浑身颤抖。
我并不是怕死,甚至好几次被爸爸打时我都萌生过自杀的念头。死了一了百了,不比漫无天日的活受罪强么?
是妈妈给了我坚持的信念,她总会在我最无助最脆弱的时候,用她颤巍巍的身子抱紧我,然后趁别人不注意时,悄声鼓励我忍下去,等我长大了能养活自己了,就离开这个家,再也不回来。
我到厂里上班后,我妈有几回偷偷让我走,我一直想着带她一起,她始终觉得会拖累我,不愿意,我也就迟迟没有行动。
一方面,我舍不得她,另一方面,我想象得出,我爸知道我逃离后,会怎样残暴地对待她。
如今,我已没有多少时日,如果我死了,妈妈怎么办?
不,我不能让她独自去面对那四个人的压榨!
爷爷有句话说得没错,反正我都要死了。
既然这样,就做点一直想做而没能做的事吧——杀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