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后花园的地底下藏着一个巨大的工厂。
工厂负二层中那个密不透风的房间里关着一个女人。
我正想再向前走一步,父亲取下脸上的防毒面具,站在我的身后。
他双手环胸,嘴角挑起一个令人胆寒的笑。
“妞妞,你在这里做什么。”
1.
我在一座小别墅里长大,据说我们住在山上,可我从来没有见过围墙外的世界,他们好多人都说着英语,每天进进出出的也更多是白种人和黑种人。
可是我父亲给我请的家庭教师只教了我中文,他们说我只要学中文就好了,迟早,会把我带去那个国家。
从小就没见过母亲,我的家庭教师告诉我,母亲就是把我生下的人,会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可是,我连见都没见过这个人,她又如何来爱我呢?我眨巴着眼睛提问。
老师脸色一下沉了下来,立马转移了话题,说我的父亲一定是最爱我的人。
父亲是最爱我的人吗?我不知道,他很少见我,很少跟我讲话,但是他好像也没有对别人很好。
过年的时候,面对热情的亲戚朋友跟他讲话,他都是冷漠不理的,这么一对比,至少他心情好的时候会抱抱我,带我看早教片,一看就是一天,这算不算是对我好了?
那天过后,我一直很好奇母亲的存在。可是家里的佣人听到我说这个词都闭口不言,明明以前我还听到她们在背后说我妈妈是父亲养的一只白眼狼
“妞妞,你就不要再想你的生母了好吗?她在妞妞刚出生就丢弃了妞妞,是世界上最不爱你的人。”奶妈把我抱在怀里劝导着我。
我并不相信奶妈的话,虽然那时我的年纪小,但我也知道不能从一个人嘴里去认识另一个你完全陌生的人。
父亲是我在这个家中唯一不敢惹的人,他没有欺负过我,甚至我做错事的时候他都没有严厉斥责过我,但我见过他欺负别人的场景。那是一个夜黑风高,血肉横飞的晚上,颠覆了我对父亲淡漠如菊的印象,他只是没有对家里人露出他的獠牙。
“怕吗?”父亲踏过草地,带着一身血腥味向我走来。
原来他早就发现我了。
我被刚才眼前的场景吓得颤颤巍巍的,一下不知道如何开口。
父亲自嘲地笑了笑,自言自语道:“还真是一模一样。”
什么,一模一样?那时的我根本思考不了父亲的话。
现在想来,能一模一样的,除了他,应该只有我的母亲了,因为在这个家中,所有人都跟有八百个胆子一样,只会害怕两种人,警察,和这个家的主人。在我小时候因为有野猫跑进来叫唤,半夜给我吓醒了,奶妈只是打了个哈欠,跟下面的保镖说了一声,不到一会便有枪声响起,此后在也没听到过猫的声音。
2.
我想见母亲,便打定了主意,在打听好父亲出去的消息后,去父亲的房间查看。
他的房间像他这个人一样,黑白的简约设计,却透露着神秘与危险,也亏得摆设少,我只在他的床头柜翻了一下便有了大收获。
那是后花园的图纸,还有一把精致的银质钥匙被夹在里面,一看就觉得一定是一扇华丽的西式房门。
在图纸中要找到这个房间可太容易了,因为这个图中只有负二楼的最深处有这样一间与别的地方格格不入的房间。
我窃喜着自己的聪明,将今天的收获好好揣在衣服里面,打开门缝确认外面没人后,立马溜了出去。
我穿上最喜欢的白色小洋装,带上了父亲说很重要的红心项链,学着奶妈给我扎辫子的模样,有样学样地给自己扎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害怕会踩出大的声响,想来想去,还是换了一双轻便的运动鞋。
家里的佣人看着我打扮得精致又拖着双腮发呆的样子像个怀春的二八少女,担心我早熟,还问我怎么了,我真是羞死了,这个家里一个同龄人都没有,更何况我才八岁啊!大人的想法真是让人搞不懂。
我满怀雀跃之心,期待着与母亲的第一次见面,想象着妈妈在小洋房中,穿着漂亮的长裙,与我促膝长谈的场景,并带着这份心情等待夜晚的到来。
万里无云,无风无浪,今天晚上的天气也甚和我心意。
我缩着身子,从后花园的铁门那穿了过去,真是该庆幸这扇铁门的栏杆只能拦着那些大人,小孩的身量完全可以轻易穿过来,这个铁门的设计者一定没考虑过防小孩吧。
穿过那些茂密的珍贵花草,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白色建筑物。。
光是站在几里之外的草地,就能依稀闻到里面浓烈刺鼻的化学药剂味,周围寸草不生的样子,更像恐怖电影中的场景。
我心中不免有些惶恐起来。
面对着眼前的化工厂,我犹豫不前。
可她是我从未谋面的母亲。
我想见她。
我看过很多冒险小说,或许这时,我需要勇敢一点。
脚步似乎不听我的使唤了,使劲地往前跑,我的大脑像是宕机了,我只能看到那座白色的房子离我越来越近,我躲开路上巡逻的人员,搭上了前往负二楼的电梯。
那扇精致的门就已经在我面前了,我缓缓从怀里掏出那个被我捂热的银质钥匙,将它插入锁孔,往左一转。
“咔擦—”
3.
我用双手推开这扇门,可是眼前的场景跟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那不是一个漂亮小欧房,而是只有一盏明亮白光灯亮着,四面的墙壁空荡荡的,连个窗户都没有,连床都是乌漆抹黑的,黑色的密闭环境让人感到十分压抑。
我想象中穿着漂亮裙子的母亲,正被四条长长的锁链囚禁着。
她很美,微垂的双眸被长睫毛的投影遮住,但因为我的到来,她张大了眼睛,一脸震惊与悲哀地望着我。
那一瞬间我不知道我的心里泛起的是什么情绪,她的疏离感让我感到难过,可我还是不由得想再靠近一点。
正当我抬起向前的脚步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我接下来的动作。
“妞妞,你在这里做什么?”父亲穿着一件黑色大衣,高领的毛衣与长裤把他包裹得十分严实,散发出一股肃杀的气息,他动作缓慢而优雅,将头上带着的防毒面具取下,然后双手环胸,懒懒地倚靠在墙上。
他嘴角挑起一个不明所以的笑,我看到他的出现,我一怔,竟忘记了回答他的问题。
随着他慢慢走近,母亲也站了起来,向角落里后退。
“你怕什么?我又不是第一次来这里。”父亲停住了脚步,眼中是仇恨与我看不懂的痴狂。
“你带她来干什么?”她低着头,眼睛却看向我的父亲,像一只弱小的小兽,在反抗着明知打不赢的敌人。
父亲越过我,用手把母亲的头强硬地掰过来,强迫她注视着自己,一字一句地说道:“是她自己想来见你,既然是我们宝贝女儿的愿望,我当然要好好满足,我只是引导她过来而已。”
说完后,他狠狠一甩手,眼神凶狠又克制。
我立马接道:“是我想来见妈妈的,是我自己要来,所以,所以你们不要吵架。”
母亲转头看着我,但她一点没有想靠近我的意思,她冷漠的表情让我心里很不舒服。
“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她站在那儿像一个雕像一样,美丽却毫无生机。
我有些丧气地低下头,嗫嚅:“我只是想来见见你,我想问你为什么抛下我这么多年……”
“什么?”她的声音带着些许失声。
“因为…妈妈不喜欢妞妞,所以这么久都不愿意见我一面是吗?呜呜呜……”我丢脸地用双手握拳堵住眼中的泪。
明明老师说,妈妈会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可是,为什么我的妈妈一点也不爱我?我多想听听她的回答。
4.
我看不到母亲的脸,不知道此时她是什么表情,我只听到她问我的父亲,我为什么叫妞妞。
她的情绪波动很大,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质问父亲:“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给她取名叫妞妞?易旭你怎么敢!“
我看见母亲像疯了一样抓住父亲的衣领,死命地拽,父亲的表情我参不透,但是他被扯了一阵后就一只手抓住了母亲的双手,一口就咬在了母亲的脖颈窝上,母亲也不甘示弱,死死咬住了他的耳朵。
他们就像竞技场上不咬死对方不罢休的对手,谁也不让谁,但是又不会下死手。
最后不知道他们两是谁先松口的,我只记得我在大声喊了无数遍的“爸爸,妈妈,不要打了,不要打了。“的时候,感觉好累好累。
原来是我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奶妈正好刚帮我压实被子。
“奶妈,爸爸妈妈,他们怎么样了?“我把鼻子以下都蒙在被子里,闷闷地问她。
奶妈无奈得叹了口气,温柔地替我扫去额前的碎发,带着粗粗的茧子的手轻轻拂过我的脸,她苦笑道:“我的小祖宗,他们没事,这样已经是常态了。“
“他们,为什么会这样?“我用小狗般的眼神可怜巴巴地望着奶妈。
奶妈一直对我的撒娇攻势毫无办法,她仿佛也在回想着当时的事情,她用带着嘶哑与些许年代感的声音跟我说起了父母的故事。
母亲的小名,也叫妞妞,她是个很普通的,研究人员的女儿。
而父亲的家庭并不简单,他们表面上是正面的慈善家与资本家,努力钻研着一种对外界宣称可以拯救全世界的药剂。
其实暗地里用那些投资干着偷卖违禁化学品,进行人体实验的事,并致力于研究出让人类能感到巨大幸福感的毒品
父母相识在大学的化学实验室,虽然志向各不同,母亲未来想做一名调香师,父亲则是想从事医疗行业。
他们两人都喜欢在半夜有灵感的时候跑来借用实验室,管理员便直接把钥匙给了父亲。
由此,两人的联系便多了起来。
不知是什么化学因素的碰撞,两人相恋了。
他们彼此之间有着不约而同的默契,和一触即发的灵感。
就在见家长那天,父亲坦白自己家庭背后做的是什么,并向母亲发誓自己不会与他们同流合污,他会离开这个家庭,做出他们一直在外界宣扬的,能真正治疗流感病毒的药剂。
母亲欣慰地点头,两人依旧如胶似漆。
而父亲的家里人,看中了母亲的父母,他雇佣了他们在自己手下工作,两家其乐融融。
而就在父母订婚之日,父亲的大家庭都来了,母亲的家人一直没有来到现场。
父母都感到有些蹊跷,母亲安慰父亲别急,或许是父母告知亲戚的时候说错日子了,自己再给他们打电话催催。
可是,这本来就是一个引蛇出洞的陷阱。
母亲的父母来了,背后跟着一群人。
他们高喊:“你们已经被我们包围了,全都不许动!“
一场混战爆发了,父亲的亲戚们一个个都是老油条,怎么可能乖乖听话,他们互相用枪指着对方,等着谁先开第一枪。
“砰—“
终究是开始了。
父亲的父亲作为第一个开枪的人,首当其冲地被枪子射穿,身旁的妻子也不免于难。
看到这一幕的父亲拉着母亲的手僵硬起来,神色古怪地问:“这一切都是你们,策划好的?“
“不是,相信我,我不知道父母他们会联络警察,别说了,我们快走!“母亲眼中涌出许多泪水,使劲摇头。
眼见着母亲的父母在前方指引他们到安全区域来。
父亲甩开母亲牵着他的手,双手举起枪,砰砰两声,射在了两人的头部,随之,两个身影倒下。
母亲就在旁边亲眼目睹了父母的死亡,她向父亲嘶吼着,狠狠地掐着他的脖子。
“你怎么能对我的父母下手!“母亲发出痛苦的吼叫声。
“妞妞,他们也杀死了我的父母,我的家人,朋友。“父亲无力地瘫倒在地,抬头望着母亲,眼泪无声地流下。
“不准叫我妞妞,不准这么叫我,只有我的爸妈才可以!“母亲用了很大的力气,拳拳往他身上砸去,可是父亲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一切就这样落幕了,父亲的家人或被生擒,或死在这场混战中,父亲被人强行拉走,躲过了警察的追捕。
那之后,母亲终日待在心理诊疗中心,父亲找人绑了她,关在了工厂的负二层。
再然后,母亲生下了我。
5.
听完奶妈说的故事,我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我哭了起来,不论奶妈怎么安慰我,给我玩具抑或甜品,都止不住我的泪水。
那次之后,我还是想见母亲,这一次我大胆地问了父亲。
父亲看了我一眼,我依旧猜不到他深沉的眸子里藏着什么。
他最后还是默许了,我再次去了后花园。
后花园的门换了,不再是那扇我挤一挤就能通过的门,它被换成了一扇厚金属门,只不过这次,是佣人拿着钥匙带我进去。我也意识到上次我能潜入后花园是父亲有意安排的,他或许也希望我去见她。
我被人从另外一条通道进去,直接通往母亲所在的密室。
她依旧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不知道她是否每天都只能这么呆坐着,连日夜变化都看不到,光是想想就觉得自己要疯掉了。
“妈妈,我又来看你了。“我乖乖地走到床边。
她看到我那一刻,眼里进了一点光,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跟我说:“对不起,第一次见面就给你留下那样的印象。“
我感到很欣喜,她主动跟我说话了,父母不相爱又怎样,他们都爱我不也一样吗?我只要努力获得母亲的喜爱就行了,我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