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城》 第2章 在线阅读
第二日一早村长便来找我们，昨日时间晚了，今天才发现这座城里几步之间就可见一树树开的烂漫的桃花。
这就是花香的来源。
“村长，城里好多桃花啊。”
村长脚步顿了一下，接着状似不经意的说：“我们药炉大夫的妻子喜欢，便种了几株。”
看来这大夫很厉害啊，要不然也不会满城都种着桃花树。
我来不及多思考，心口突然一疼。
我锤了锤胸口，硬撑着跟着村长走，越走我越心悸，心口像是被捅了一刀似的疼。
心脏像是被撕扯，意识却无比清晰。
脑海中却飞快的闪过一些片段，我紧咬着牙想看清，拉着宋琛强撑着跟着村长走。
奶娃娃仰着脸说“我娶你”，少年人坐在墙头递给我花糕，脸颊微红递给我的簪子，随军队远去的背影，打完胜仗归来时的潇洒傲气······
最后，画面定格在一双漆黑的眼“卿卿，我的妻。”，随后他一口咬在我的肩头。
我一惊，头皮发麻，连带着心尖跟着发颤。
我的肩头，确实留有一道印子。
心绞疼许久不退，我死死抓着宋琛的手支撑身子，最后依旧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我能感觉到村长转过身来看我，目光探究。
宋琛看着跪在地上的我有几分慌乱，眼里掩饰不住的诧异。
村长却极快的蹲下了身子，从怀中拿出一颗红色药丸。
“吃吧。”
我头皮发麻，感觉一些事情正在出乎我的意料。
我原本觉得沈留安很可能是被他们囚禁在这里，被迫为这座死城提供力量，所以村长才打着恶鬼的旗号让我们贴符，以此来加固对沈留安的禁锢。
但是村长表现得太过明显，像是故意让我发现这里的不正常。
还有这颗药，村长为什么会有？这是师父的药，村长和师父私下里有往来？
心口依旧绞疼，熟悉的香味传到鼻尖，我下意识接过药丸，含在了嘴里。
村长沉沉的看了我一眼，起身声音带了几分沧桑：“吃吧。”
我咬着牙问：“村长，这药哪来的？”
村长依旧走在前面。
他的声音淡淡穿来：“大师，你师父不会害你。”
有些事情超出了我的想象，空气中漂浮着甜腻的桃花香让我更加烦躁。
我用传音符问宋琛：“怎么回事？”
“在监狱那半月我恍恍惚惚记起了一点东西，师父给的药会让我们丢掉一些记忆。”
“卿卿，我们，可能和这座城里的人一样，不是活人。”
“我们也是留恋人间的鬼。”
“大师，到了。”
我们最终在一扇周围铺满的黄符的雕花拱门前停下。
宋琛停了一瞬，接着用传音符肯定的说：“别的我们先不管，沈留安绝不是恶鬼，他不该被困在这里。”
他的声音染上几分急促：“卿卿，用你的血契带沈留安走。”
村长站定在门前，空气中漂浮的桃花香浓郁到熏人。
村长不推门，转过身目光沉沉的看着我们：“大师，您也猜到了吧，我们这儿，是个死城。”
我一惊，胸腔里的心脏声一声比一声大，周围有风，只剩风吹过树林的“簌簌”声。
村长看着我叹了口气：“好好贴符吧。”
宋琛拉了一把我的袖子。
村长推开了门，这次不是隔着梦境，不是隔着破碎的片段，我直直和里面的目光相撞。
里面的人被锁链层层困住，黄符密密麻麻的贴着锁链，最终延伸到天花板，沈留安就困在这座屋子中心。
不是恶鬼的样子，竟然还保持着人的外貌。
他一身黑衣跪在当中，长发束冠，脸色苍白唇色却鲜红，猩红的眼直直和我相撞。
我吐掉藏在牙齿机关中的红色药丸，心口绞疼不散，伴随着怨气脑海中更快的闪过一帧帧熟悉的画面。
我自小和沈留安一起长大，青梅竹马。
少年人攀上墙头给我递桂花糕。
我及笄那年，花糕变成一只精美的簪子，还有少年人红着耳朵的一句：“我娶你。”
最终我没能等到我的少年娶我，榆城临近边关，边关战时不断，榆城男子理所应当冲在前方。
一走，就是三年。
画面一转，三年后的他带着一身功勋回乡。
圣上体恤，他们不用进京，甚至派了太子远赴榆城宣读圣旨。
沈留安回来第三天便迫不及待的要娶我，他说不止我们成亲，还有陪他在战场守了三年的兄弟们，他们也有亲人，他们念了太久。
沈留安扶着我的头，目光灼灼的说：“我也念了许久。”
那场大婚，足足有二十二对新人。
次月太子携一纸圣旨，从战场回来的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一纸嘉奖，这是他们三年的证明。
但是等来的不是嘉奖，而是沈留安通敌的告罪书。
榆城满城人一夜之间皆被处死，以此作为沈留安通敌的证据。
在战场上三年不死的人们，回乡不到三个月便被处死在了家乡的土里。
我险些要陷在怨气中，靠着最后一丝清明出了回忆。
宋琛站在一旁看着我，语气欣喜：“师姐，记起了？”
我却感觉到自己很不对劲，摩挲着要去拿地上的药，宋琛一脚将药踩碎。
我还来不及抬头看宋琛，又清清楚楚地听到沈留安说。
“卿卿，来我身边。”
“这座城？”
“当年全城上下无一人生还。”
“他们……”
“靠着我的怨气生活。”
我强撑着：“你需要转世，别留在人间了。”
“卿卿，带我走。”
我有几分犹豫，我只是来贴一张符的，就算在脑海中的片段是真的，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为什么要惹麻烦呢？
沈留安依旧在哀求：“带我走吧，卿卿，我快魂飞魄散了。”
我看着他那双腥红的眼，不断告诫自己恶鬼最会骗人，但是心里的防线却不受控制的飞速崩塌。
师弟的声音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师姐，带他走吧，师父在骗我们。”
我咬破手指，解了沈留安的禁锢。
不经意间瞥了宋琛一眼，他眼底的猩红让我心里一凉。
完了，闯祸了。
把沈留安带走这件事，简直出乎意料的顺利。
整座城在我带沈留安出城门的瞬间开始破败，墙皮开始皲裂，一树树桃花也是瞬间消散。
宋琛却不见了踪影。
我回去时师父稳稳地坐在大厅中，手中端着一杯热茶，身上桃花香浓郁。
见我回来，他淡淡瞥了我一眼我身后的沈留安，又低头轻压一口茶。
“没吃药？去吃。”
一脸的置之事外。
原本想请罪的心立刻消了，取而代之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
我想看着这个教我道术的人，第一次看不真切，我压着心口绞疼问他：“师父，为什么？”
他抬眼撇我一眼：“还能为什么？心口不疼？”
脑海中榆城百姓的死状不断在我脑海中隐现，控制不住的怒气从心底涌出。
一些细节也逼真的可怕，不仅仅有沈留安，还有榆城百姓。
住在我对门儿的姑娘，我们一起祈祷心上人归来，那日，我们一起出嫁；榆城村长，是念完圣旨后第一个反对的人；喜欢我家桃树总来偷桃的小童······
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
我没忍住，看着一脸平静的师父心中怒气翻滚：“这些事情没发生在你身上，你当然可以冷静。”
我的身体被撕开了条口子，怒气争先恐后的往外挤，狠狠地撕扯着我。
沈留安猩红的眸子望着我，突然冲到我的身边，勾着鲜红的唇说：“卿卿，痛苦吗？”
他歪了歪头，“这一切都该被毁灭。”
压抑不住的怒气从我的身体里飞速涌出，硬生生撕扯着我的身体。
我整个人仿佛被撕成两半，疼的我站不住身体。
师父站起身淡淡瞥了我们一眼，挥了挥手。
恍惚中我看见沈留安腥红的眸子倏然紧闭，他突然跌落，极为痛苦的蜷缩在地。
沈留安再睁眼时一双漆黑的眸子沉沉的望着我。
看来他是清醒了。
我也清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