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这样被人骗走了下半生的寿数。
而借我命的那个人,
是我本应该离世了的亲爷爷。
我是亲眼看着爷爷的棺材板合上的。
在封棺的那一刻,他还是有呼吸的,只是下了药睡着了而已。
他根本不知道外面是锣鼓唢呐漫天飞,大肆地在庆祝这一场喜丧。
爷爷明明没有死,但他必须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这一切都源于我们当地一个古老的民俗。
年逾花甲的老人,无论身体健康与否,都要在过了六十岁大寿之后,在村长的主持下,办一场浩浩荡荡的丧事。
然后由众人抬着他们的棺材,来到一座荒山,把棺材扔进山洞里专门打造的窑子,再用水泥牢牢封死洞口,彻底断了他们的生路。
棺材上还钉了十几颗镇魂钉,这是为了防止老人中途醒来,还抱有求生的念头,顶开棺盖想逃走。
更是为了防止闷死在里面的人,死后化作凶恶的厉鬼,来找村里人报仇索命。
我们村是很偏远贫困的山区,以前的年代,土地贫瘠,物资匮乏,别提吃饱穿暖了,每个人能喝上碗稀的不能再稀的粥都是谢天谢地了。
人越是穷,反而越是要繁衍下一代,延续那点香火。
所以老人是不宜太长寿的。
他们年纪大了不能劳作,还要晚辈们来照顾,不能再给村子里创造价值。多活一天都是在浪费,和子孙后代争饭吃。
于是就有了死人窑。
直到今天,村子里的年轻人几乎都离开大山了,只剩下为数不多的空巢老人,这样的恶俗竟然还存在着。
“爸,我们带爷爷去城里吧,离开村子,我不想爷爷死……”
我哭着哀求,我和爷爷的感情深厚,不忍心看他活活闷死。
父亲头也不抬一下,一味地把白色的粉末全倒进了爷爷生了锈的茶壶里。
用哄小孩的语气对我说:“成伢子,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你奶奶也是这么过来的。你不用怕,爷爷会在天上保佑我们的。”
距离爷爷的六十大寿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他的棺材早就打好了,村长偷偷上门来催过好几次,还是塞了好些条烟才拖延到现在。
我因为这件事闹了一阵子,去村长家跪下求他放过爷爷,结果父亲追了过来,当众怒扇了我一巴掌,面红耳赤地骂我是不孝子。
面对村民那一张张虚伪邪笑的脸,还有盛怒下一反常态的父亲,他们的眼睛里都迸射着邪光,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我当然知道他们想要干什么。
我曾经尾随着鬼鬼祟祟的父亲来到了那座荒山,他偷剪下了爷爷的指甲和头发,和村里的长老们聚集在了窑洞口。
一边念着奇怪的咒语,一边跳着诡异的舞蹈,完成了某种宗教仪式。
仪式能够吸收老人未尽的寿数和福报,来让他们的子女达到转运的目的。
既能减轻家里的负担,又能造福子孙后代,一举两得。
家里要是有人住进了死人窑,也被看成是一件十分荣耀的事情。
白天,我只能强忍着悲伤,珍惜和爷爷最后的时光。
到了夜晚,我就偷偷在枕头上抹眼泪,父亲骂我是没出息的东西。
他嫌我碍事,那晚把我从家里赶了出去。
我偷偷趴到窗户上,目睹了他把昏迷的爷爷搬进黑漆漆的棺材里,再把村民们喊过来,大家合力把镇魂钉一颗一颗敲进去。
爷爷临走前应该察觉到了什么,他还像小时候一样拉着我的手,经常絮叨着一些往事。
“成伢子啊,要好好读书,将来讨个漂亮能干的孙媳妇。”
爷爷在夕阳下抽着老烟斗,满是皱纹的浊黄的眼睛盯着我。
“那爷爷你要来看我结婚。”我苦涩地回答。
一层层烟圈在半空中凝结又消散,爷爷开怀大笑,露出了一口稀疏的老牙。
“会来的,会来的,哈哈哈……”
没想到爷爷真的回来了。
等过了头七,父亲请了丧礼上忙前忙后的帮工们吃了顿饭,在酒局上喝得很尽兴,里屋内吵吵嚷嚷的。
我蹲在院子门口,神情苦楚,想象着爷爷临死前该是多么的绝望。
“成伢子,你怎么跑这来了,不和你爹敬酒去?”
王二狗过来拍我的脑袋,他是村长的儿子,也是我的发小。
“不想去。”我勉强地笑了笑。
一阵穿堂风过来,刮得后背凉飕飕的。我的视线毫无目的地游走着,最终停在了摇晃着的惨白灯笼下。
“对不起啊,我没能在我爹那说上话,他们老顽固了,守着这套狗屁不通的祖宗之法,我也觉得挺不人道的……”
王二狗自责,我去他家求情,父亲要拿扫帚打我的时候,他是第一个冲上来阻拦的。
“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他说了一大堆掏心窝子的话,见我没有搭理他,一脸疑惑。
“地上有钱。”
我指了指灯笼底下,把钱捡了起来。
不多不少,正好是一张百元大钞。
“真的假的?”王二狗睁大了眼睛。
我验了验:“真的。”
“那得赶紧花掉啊。捡来的钱是横财,不能在手上留太久的,不然不吉利,等会丢钱的人来找就麻烦了……”王二狗小声嘀咕。
我心里莫名的发憷,把纸币的背面翻给他看。
黑笔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借你十年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