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弟观音》 第4章 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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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父亲的棍子狠狠敲在腿上,当她的脸擦伤,血和着地上的污泥,动弹不得,她听到母亲的低泣:“妈是为了你们好,妈是为了你们,这么小的女娃娃,跑出去怎么活啊,快跟你爸认错,快认错啊,别打了,别打了,要打死了……”
真窝囊啊,这个卑微的女人。
她想。
如果她以后当了母亲,拼了命也会保护自己的孩子的。
那次之后,她和三姐躺了半个月,不能下地。
父亲领回来一个老男人,第二天,三姐就穿上了花棉袄。
三姐一瘸一拐地走到我躺着的席子边上,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蹲下。她温暖的掌心抚摸着求弟的头,对她说:“求弟,求弟,姐姐没法带你走了,求弟,这名字真难听,人家都叫芬儿、霞儿,还有百合、杜鹃,你是雪天里生的,合该叫雪儿,小雪,姐姐要走了,姐姐给自己起了个名儿,叫立冬,过了立冬,就是小雪,姐一直念着你。”
小雪……
真好听啊。
可是求弟不敢叫,也没人会这么叫她。
她唯一仅剩的姐姐走了,被那个老男人带走的。之后求弟的日子更加难过,所有的活儿都压在她身上。
更让她喘不过气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指向她的命运。
逃不掉的。
果然,十五岁那年,她被一个屠夫用半扇猪肉换走了。
屠夫将她带走,她回头看着院门口噙着泪的母亲,和吊儿郎当哈欠连天的弟弟,恍惚中觉得自己是不是从一个深渊中走出来了。
可是有的深渊,走出去,是更深的地狱。
屠夫有老婆,他把求弟锁在猪圈旁的守猪棚里。屠夫的老婆嫌弃这里有味道,不会过来。
可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傻呵呵的,盼着那个男人过来。
她日子终于好起来,可以不用干活就吃饱饭,甚至长这么大也能吃到一次猪肉了。
她以为好日子来了,屠夫的媳妇终于发现不对了,打上门来。
她被薅着头发从棚里拖出来,屠夫不敢拦。
屠夫媳妇知道她是花钱买的,退不了货,就将她送到了自己的娘家。
她的生活开始一团糟,不是那种挨饿受冻,动辄打骂的糟。
屠夫媳妇的娘家有一个瘫痪在床的老父亲,一个流氓光棍大哥和一个智障弟弟,她要成为流氓和智障的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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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绳总会断在最细的地方,苦难,总会一次又一次找上同一个人。
没有人救她,没有人救得了她。
直到,她怀孕了。
流氓和智障,或者屠夫,不知道孩子的父亲会是哪个,但她确实是过了一段安稳日子。
流氓喝了酒,总要摸着她的肚子,说里面是他儿子,智障也是,拍着手傻笑,儿子,儿子,是儿子。
求弟更加害怕了,如果,如果肚子里是个女孩,会遭遇什么。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实际上,她更爱女孩,一定,柔软又乖巧,她绝不能在这生孩子。
她求了流氓去找嫁到隔壁村的三姐,为此,由着他怎么恶心地折腾。
终于,三姐以陪产的名义住进了家里。
二十岁的年纪,三姐被锉磨的,好像四十几岁的妇人,包头巾下是蜡黄的脸,全然没了当时蹲在小求弟面前说你叫小雪,我叫立冬的灵动,只会憨厚的傻笑。
求弟眼眶一下就红了,流氓骂骂咧咧说着真晦气,出了门。
她攥着手指,她要逃,可她不敢赌。
不敢赌眼前的这个三姐,是不是变成了母亲那样。
直到,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皱皱巴巴的票子。
皲裂的双手,像大旱那年的土地,可是仍然一如那年,宽厚、温暖。
她们继续了那场十几岁的出逃,在夜里,她们不知疲倦地远走,无声地大笑。
又是那年下着小雪,她生了一个女孩儿。
抱在怀里,和她想的一样,柔软又温暖。
这个孩子叫小雪,那个她自己不敢用的名字,她给了她的女儿。
她们做着最苦最脏的工作,却发自内心的开心,她们甚至攒了一点点钱,幻想着,有一天这个女孩儿也能坐在明亮的教室里读书。
一切仿佛都好起来了,像沉疴大愈,充满了希望。
小雪很懂事,很快就长到了七岁,她会乖巧地喊她妈妈,会给她捶背,会说要永远永远陪着妈妈和三姨。
那天,是小雪的生日,她几乎把身上所有藏的皱巴巴的钞票都抠了出来,给小雪买了一条裙子,红裙子在冬日里格外生动,她们奔跑在肮脏的小巷子里,像跌落泥土的红梅。
回到她们栖身的小土坯房,笑声戛然而止。
弟弟那个赌鬼找上门来了,说不给钱就要回去告诉屠夫和流氓来抓她们。
那是给小雪上学的钱啊,怎么能,怎么可以!
三姐跟他扭打在一起,求弟也冲上去帮忙,最后还是打跑了弟弟,但是她们清楚,一切,才刚刚开始。
跑!
马上离开这儿,这个念头马上出现在了她们脑海里,顾不得收拾东西,拿上所有钱,带着小雪就跑。
可是弟弟骗了她们,他早就已经通知了屠夫和流氓。
三姐倒在血泊里的时候,她捂住小雪的眼睛,眼泪止不住地流。三姐的嘴一张一合,她看清了,她叫她们跑,可是、可是——
她被打晕扔在了地窖里,梯子已经撤走,流氓在她耳边恶毒地说到:“你把孩子养的可真好,水灵灵的……”
她凄厉地尖叫、挣扎,往上爬,一遍遍重复自己一定会杀了他的,可还是被推倒在地上,一头的血。
她不停喊着小雪的名字,外面又起了小雪,绵绵下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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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流氓从地窖口扔进来一坨泥一样的东西,哈哈大笑着:“小丫头的滋味,就是好,我们昨天晚上说,只要她听话,我们就放了你,你猜怎么着,她跟条狗一样就爬到了老子腿中间哈哈哈哈哈哈,吃屎吧臭婆娘!”
“啊——”她几乎已经发不出声音,似乎爆发了最后的力气,抱住流氓的脖子就将他拖了下来,死死咬住了他的耳朵。
流氓惨叫一声,却还是被狠狠扯下一块肉来,他转起身想跑,求弟握住了手里磨了一宿的尖锐石块,狠狠砸在了流氓的后脑勺。
然后一下、一下、又一下。
嘴里念叨着,畜生,都是畜生。
直到黄黄白白的东西流了一地,她一脸血,抬头就看到闻声赶来的屠夫,手里还拿着刀,似乎吓傻了。
突然天地震动起来,求弟周身煞气四溢。
在晦朔空间里,我才是魂体,我看着这一切的悲剧,却无力阻止。我就呆立着,摸了下脸,冰凉一片,早就不知道从哪一步,泪流满面。
我突然很羞愧,为我身为男性羞愧,身为男性,不曾亲眼目睹,或许就永远没有办法对一个女性所遭受的不幸感同身受。
可鬼,仍旧要驱……
我抬手捏了个诀,周围早已布好的符阵升起来,散发着淡淡的暖白色的光,只要这一记击中,尚未成为恶鬼的求弟就会被消灭。
可是看着跟屠夫拼死搏斗的女人,看着她一次次被掀翻却迅速爬起来,扭曲的胳膊耷拉着,她却像根本不知道疼一样。
终于,当啷,屠夫的刀掉在了地上,被求弟捡起,要结束了,我也终是,打出了我那道符阵。
我闭上眼不敢再看,女人的模样过于惨烈,就像真相,就这么惨烈地被撕开呈现在我面前。我心中的道心有一丝动摇,祖师爷,罔山一派这种把鬼拉入生前仇恨在其最虚弱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的道术,真的是救世之道吗?
可我等了许久,什么都没有发生,时间好像静止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