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往事》 第6章 在线阅读
6
吃过午饭钟嘉余就去下地干活了，他爸没有正经工作，还一天到晚见不到人，田里的农活都是孩子干。
乔济之看不下去，上完课便去地里帮忙，他原本也是个蜜罐里泡大的公子哥，初尝民间疾苦，到天黑收工时，手心与脚掌都磨出了血泡。
他私下偷偷抹了点药，没让别人看见。
钟家劳动力贫乏，收成也不好，家里的粮要省着吃。钟嘉余擦干净院子里的石板桌，端出来三碗饭，给奶奶送去一碗，给老师留下两碗。
“出锅的时候我已经吃过了，你们慢慢吃，我写作业去。”少年说着就往屋里溜。
乔济之拦住人，把一只碗塞给他，“老师饭量小，你替我分担些吧。”
钟嘉余瞅瞅他，又瞅瞅手中的碗，犹豫了一会儿，低低叹了口气：“那给他留点吧，说不准啥时候就回来了呢。”
乔济之还没反应过来“他”是指谁，一直未曾露面的钟家男主人终于出现了。
钟嘉余跟他爸真的是一点都不像。
这男人挺苍老，头发胡子都是花白油腻的，眼珠一片浑浊，喝得醉醺醺满身酒气，踉踉跄跄地撞开门，见院子里多了个人，扯着嗓子就开始吆喝：“什么人在我家？”
钟嘉余捧着碗跟他解释：“是新来的乔老师，在咱家住几天。”
他爸走近了，朝桌上扫了一眼，表情瞬间很不耐烦，难听的浑话脱口而出：“什么老师不老师的，吃白饭吃到我家来了？赶紧滚出去，别让我拿棍子撵人啊！”
乔济之早知道这人不是善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被说两句不痛不痒，但钟嘉余不干了，把碗往石板上重重一撂，吼道：“活是我干的，粮是我种的，我想给谁吃就给谁吃！你管得着吗？”
“你个混账种子！怎么跟你老子说话呢？”
男人一耳光扇在儿子脸上，觉得在外人面前丢了面子，酒劲儿冲头，眼一瞪就要去拿马鞭。
钟嘉余也是个犟脾气，梗着脖子不躲不避也不认错，眼看着鞭子就要劈头盖脸地抽下来，乔济之再顾不得什么礼数，擒住老头儿的手腕往后一推，又飞快地掏出两张纸币塞进对方手里，说道：“食宿费我自理，你别为难他。”
这醉鬼得了不少酒钱，见好就收，骂骂咧咧地又出了门。
月光照下来，少年的半边脸红肿一片，乔济之连忙取了条毛巾浸在凉水里，拧干给他捂脸。
两行泪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钟嘉余接过湿毛巾捂着，声音是压抑的冷清：“这种家，这种人，谁不想逃出去呢？”
碗里的饭凉透了，少年眼底的悲哀也一路凉到了心里，大眼睛失了神采，呆呆地望着地面，他又自言自语了一句：“幸好我妈走了。”
先前乔济之问他恨不恨，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怨过命运不公，却没办法埋怨他的母亲。
钟嘉余能理解她当年做出的选择，更珍惜她曾留下来的星星点点残存的美好念想，毕竟那是无数痛苦的记忆里，唯一能算作光明的所在。
哪怕他为此无辜地承受了十余年的耻笑，哪怕这个人已经彻底地抛弃了他。
乔济之心里发涩，伸出手臂把黑夜里孤零零的小少年揽住，用手指轻柔地帮他擦去眼泪。
钟嘉余紧紧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忍不住呜咽出声：“我也想恨她……”
可终归是，舍不得。
乔济之温声道：“你也会走出这里的。”
钟嘉余闭着眼睛，重重点头，“我一定会。”
